2022年，壬寅年。岁末，三年未息的新冠疫情再度肆虐，自己中招，家人中招，亲戚、朋友、同事中招，不时听到名人名家、院士学者不幸离世的消息，心情不免惴惴。12月24日下午，朋友圈、校友群爆传的一条信息，瞬间击穿了我的悲伤之河——张厚粲先生走了！

        张厚粲先生是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，是中国现代心理学的重要奠基人之一，对于中国心理学发展、心理学教育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心理学的学科建设、应用研究、国际合作作出了卓越贡献，是中国心理学界德高望重的长辈，在国际心理学界也有很大影响。张厚粲先生1927年生于北京，1948年毕业于北平辅仁大学心理学系并留校任教，1952年院系调整后终身在北京师范大学教书育人。我1987年考入北师大心理学系，入学第一天就听到张厚粲先生的传奇故事，此后10年深受先生的影响与恩泽。说起来惭愧，除了一些公共课、前沿讲座和工作会议，我并没有太多直接受教于张厚粲先生的机会，回忆几件我亲身经历的事情。这几件事情很小，厚粲先生可能也没有印象，但让我铭记肺腑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件是硕士论文答辩的时候。我的论文做的是一个自己设计的心理健康测验，看到答辩老师中有以睿智严厉著称的张厚粲老师，心情十分紧张，因为研究确实有缺陷。果然，答辩中有老师提出理论框架和研究样本存在问题，我作了回答，始终看着张厚粲老师的反映。张厚粲老师号称“北师大最难通过导师”，以她的敏锐和权威，若她也认为问题严重，这事儿就麻烦了。没想到，厚粲先生说，硕士论文主要是考察是否掌握了研究方法，这篇论文在方向上、方法上没大问题。有厚粲先生的包容鼓励，我长舒了一口气，也暗下决心，以后做研究一定要扎实，要禁得起挑剔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件是毕业留校的时候。我研究生毕业申请留校，同期申请的有厚粲先生带的博士硕士。僧多粥少，心理系就组织大家试讲竞聘，系领导、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听。抽签完毕，我排在第一个。走上讲台，还没开始，坐在前排正中的张厚粲老师说，孙红大家都知道，就不用讲了吧？系主任和各位老师点头同意，我就算免试通过了。我不担心试讲，但非常感念厚粲先生的公平仗义，我暗下决心，一定做一个好老师，不辜负张老师的信任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三件是工作之后。上世纪80、90年代的心理系师生，很多跟厚粲先生的儿子大熊很熟悉。厚粲先生没有用自己的影响力给儿子谋求什么福利，大熊老师各种折腾，后来开着夏利跑出租车。90年代中期是高校老师最穷的时候，我们几个师兄弟为贴补家用，攒了一个人事与市场咨询公司。见多识广的大熊老师不仅提供资讯、参与管理，还把自己的出租车搞成了公司的免费公务车。那时有机会跟大熊老师去到家里，看厚粲先生坐拥斗室孜孜以求，听厚粲先生吃着面条讲故事。斯人斯景，已成绝响！

        张厚粲先生走了，标志着中国心理学一个时代的结束，以她为代表的第一代垦荒人写完了他们的答卷。他们经历了山河破碎、改朝换代，他们背负了沉重使命、狂风暴雨，他们开辟了学科丛林、万千气象。他们无愧于时代，无愧于国家，无愧于自己，更无愧于我们这些后来者。

        2022年是壬寅年。六十年为一甲子。上一个壬寅年是1962年，当时“三年自然灾害”刚刚结束，中央召开了纠正“大跃进”错误、克服经济困难的“七千人大会”。再上一个壬寅年是1902年，这一年，张厚粲先生的祖父张之洞总督在武昌创办湖北师范学堂，这是我国近代教育史上最早的独立完备的师范学校；同年，我国最早的国立大学京师大学堂正式开学，京师大学堂师范馆就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前身。又是壬寅年，我们正在经受凤凰涅槃的困难，也将开启新一甲子的征程。打油一首，送别厚粲先生。

《别厚粲先生》

壬寅岁末黑云摧，噩耗频传已如灰。

忽闻先生向西去，顿伤后辈何处归。

二八入校窥山门，万千承教得智慧。

心理如今成显学，拓荒有您手一挥。

（孙红，20221224）